苦涩从舌尖蔓延过喉咙,滑入腹中。
郑郁不由吐舌,齐鸣收了空碗,递来樱桃饆饠以缓苦涩,鲜甜清香入口,郑郁才有了味觉,傲然道:“自然是御史台赢了。”
那可不是,要不是徐子谅站在德元帝身边要顾着体态,拔河鼓舞士气时能把嗓子都喊哑。郑郁还因长的仪表堂堂、身量高大,被徐子谅安排在第一个,而与他面对面的则是年快七十的大理寺少卿。
拔河时分东、西两朋,其中不乏户部与工部、门下与中书、禁军与宰相们。
尤其是太子太师、尚书左仆射,年近八十快致仕但不肯致仕的乔省恩随绳拉到在地后,长久未起,德元帝与一众宫妃大笑不止。
在场官员无不尴尬,也有立马劝谏的,但都被德元帝身边的刘千甫强硬笑对回去,想在开口也要掂量德元帝的心情。
“凉州的事,查的怎么样了?”郑郁忆起乔省恩的事后,只觉不适,天子荒乱,丝毫不顾君臣体面。
齐鸣答道:“还没有线索,人死了五年。张语莲恐怕还是汉名,也不知她的戎狄名,找起来有点费劲。迷回天也没有线索,再者,二公子,那吴鄂也说勿大热大寒,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晚上睡觉还踢被子。”
难道是他想的?还不是林怀治非要给他盖两床被子!
“齐鸣,我知我不对,别说了。”郑郁咳了两声,才压下齐鸣的话头,“那你去查查,谢中庵的死,以及崔山庆。”
“谢中庵是户部尚书,横死街头,理应是大理寺和京兆府去查。”齐鸣顿了顿,神色担忧说,“咱们真的要淌这潭水吗?”
郑郁又吃了块樱桃饆饠去苦,平静道:“平卢节度使私贿谢中庵,军饷遭贪,他二人若有勾结,你觉得太平吗?”
齐鸣道:“平卢节度使?那不就在咱们边上吗?”
“仆固雷领兵六万驻营州抵室韦,父亲领北阳境内所有兵马近十五万驻永州。”郑郁叹口气,说,“他看我们早如肉中钉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仆固雷是不会放过的。”
昔年郑厚礼以军功封北阳郡王驻永州,而在北去百里处则是平卢节度使仆固雷所辖的营州。北阳、平阳对望互为犄角之势,可北阳背后何曾不是德元帝布下的另一枚棋子。
胡人出任的平卢节度使。
几方互为制衡,动弹不得。
齐鸣走后,郑郁靠在床边,风拂了进来。他透过窗外看依稀见到院中的榆树,此时此刻他想起远在丹清的坟墓。
今日清明,父兄定去上香祭拜。
清明次日便是郑郁生辰,今年他生了病,也没摆宴席。袁亭宜、严子善都来看过他。
可看他病的凶,也就陪他说会儿话就离开。午时后,苏赛生竟也提着礼来看他。
“前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生病了?”苏赛生也不避他的病气,搬了张胡床坐在床边。
此时郑郁靠在床边,还算有些精神,笑道:“时节反复,我也没当心,又喜饮酒,管不住自己真是惭愧。”
苏赛生却温柔笑道:“那也要多注意才是,我昨日听闻户部尚书遭人刺杀,实在可怕。”
“天子重地,遭此事,圣上知道了吗?”郑郁目光开始打量着苏赛生。
这苏赛生是聪明人,来看他看是真心真意,只怕这真心真意后还有它意。
苏赛生收了笑,沉声道:“砚卿,上巳节你解我围困,我实在感激。可谢中庵被杀恐怕还牵连着别的,谅我多嘴一句,还是不要涉及太深,点到为止即可。”
“咳咳咳!”郑郁怔怔地看着苏赛生。
听着廊下有齐鸣的脚步声来,一时喉咙像有蚁虫瘙挠,猛地扒着床掩唇咳嗽起来。
苏赛生看他似是要把脏腑咳出来,忙站起过来拍背疏解,“砚卿你没事吧?”
苏赛生拍背的手被郑郁倏然反握住,郑郁一手掩唇一手紧紧握着他的腕。
眉宇间皆是冷色,问:“酬恩,此话何意?”
“砚卿,谁最不想谢中庵活着?”苏赛生躬着身立在床边,脸上带着笑,没有挣脱郑郁的手,说,“岐州那笔钱流入了长安,到底会去哪儿,你说呢?”
齐鸣跨进门来了,但郑郁道:“齐鸣,你先守在外面。”
脚步声停在屏风外。
“苏拾遗,你为了谁来找我?”郑郁卸了力气,病躯靠回床上。
面色还因为刚才的激动有些红,眼角也带着泪。
苏赛生站好,他眼底闪过一瞬的犹豫,继而摇摇头,笑着说:“我没有为了谁,只是今日来看你,身为同僚想与你说上两句话而已。”
郑郁哂笑:“苏卿话中有话,既提醒了我,何不一言到底”
苏赛生沉默了会儿,眼神平静地看着郑郁,“我也想,可却违心。”
违心之言,苏赛生难出于口,郑郁就只得从他处撬,便道:“勾了我的好奇心,酬恩总得给个好明路,方不致我来日稀里糊涂的踩上去。”
齐鸣看屏风里的人站了许久都没说话,等得木盘中的那碗面快坨了时,才听苏赛生低声说了句什么出来。
郑郁吩咐:“周渭新,好生送客。”
苏赛生隔着屏风揖礼,随后离开。
“二公子,他到底说什么了?”齐鸣把那碗羊肉双鸡蛋面放在床边,掖好郑郁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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