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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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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问来多余,应付也多余。
      她没再表态。
      “其实我也没打算要你的答案。”
      络腮胡将她的脸扳正,仔细检查了一下绑她的工具。仿佛在验证这是否足够结实,以免她痛极时会挣脱。
      “那位贵人要我奉劝你一句。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眼只一对,命只一条。小朋友别掺和进大人的牌局,不该碰的东西,别碰。你老豆就是前车之鉴。”
      危急时,身体理应是僵硬的。
      实际上却软弱得像郁金香的花茎。
      时闻忽然有些感谢起药物降低应激反应的作用,令这一切飘飘忽忽得像一场噩梦,没有太过真切的实感。否则她一定会表现得更加没有尊严。
      她忽然又想起霍决。
      她的小狗。
      他怎么办。他会哭吗。她还没见他哭过呢。
      天气霾
      还是不要了。
      没能让她想多久,匪徒慢腾腾掀起衣摆,从脏旧的裤腰上捋下一把匕首。
      冰一样亮、雪一样冷的刀锋。
      甫一亮相,就发出清澈的鸣颤。
      刀尖对准她。
      “时小姐,云城非你贵地。今次暂且剜你一对眼作警告,望你日后安安分分,有多远离多远。”
      男人慢声告诫,驾轻就熟地,将匕首高高举起。
      “别担心。你的眼睛很漂亮。我会一点不剩吃掉,不会让它们落入地里,弄脏了的。”
      “——!!”
      时闻嘴被堵着,心脏被毒蜘蛛密密麻麻蛰住,眼现白光,耳内响起轰鸣。
      难以遏制的痉挛与反胃。
      她不肯闭眼,也不肯流泪,强迫自己做好痛的准备。
      痛却没有如意料般落到身上。
      ——有人伸手接住了那把劈落的刀。
      一只熟悉的、青筋暴起的手。
      以血肉搏钢刃,要多凶悍的力,才能占上风?
      匪徒被毫无预警地踹飞出去,重重摔在灰尘里。
      霍决短发跑得凌乱,身上有雨渍,胸口一起一伏,急促沉重。仿佛正在死死压抑即将喷薄而出的滚烫熔岩。
      他注意力全在时闻身上,第一时间屈身察看她的状况,受伤的手抖得厉害,迫不及待要为她松绑。
      时闻竭力摇头,目眦欲裂,疯狂示意他留意身后。
      “野鸳鸯一对。”络腮胡蹒跚起身,抽出腰间另一把短刀,诡笑着瞅向他们,“时小姐,有怪莫怪,这下你不死也得死了。”
      霍决惯练拳击。
      持续很多年。
      这是来自心理医生的建议。专注某项运动,可以帮助他锻炼控制力,排解无聊、躁郁的情绪。他一直当作习惯遵循。
      他是个有技巧、有天赋的上位者。
      与归束在围绳里,点到为止的格斗运动不同。在直面生死威胁的时刻,挥拳不再经过计算与克制。而是像洪水一样,通过一片爆裂的玻璃冲泻出去。
      暴风雨般骤密的侵击落下。
      搏斗间,霍决将刀反扎进了对方的脾脏,几乎是将人按在地上揍。
      匪徒浑身血渍斑斑,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像摆脱眩晕一样无意识摇着头。最初的一记猛击,此刻才后知后觉从脑袋扩散开,正如利斧砍进多节圆木产生的裂纹。
      他已经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可是霍决没有停止挥拳。
      血流得滋滋作响。暴虐的因子在他血液每一粒细胞中疯狂叫嚣。
      时闻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的心脏跳得自己快吐了。
      够了。
      够了。
      不要再继续下去。
      不要越过那条界线。
      二十岁的霍决,十二岁的霍决,或成熟,或稚嫩的面容,影影绰绰重叠在一起。
      无知无觉的泪淌落腮颊。时闻拼命挣扎踢蹬,发不出任何声音,却仍亟欲阻止。
      不要。
      不要。
      霍决!不要——!!
      及时将他们从梦魇般的暴力漩涡扯出来的,是听见里面动静不对,去而复返的黄毛。
      “丢你老母!乜料啊!”他大吼一声,抄起一根钢棍,从另一侧门口扑过来。
      霍决后背硬生生挨了一下。
      他迟钝回头,额角蜿蜒淌下血迹,将那张英俊的脸衬得更加诡谲锋利。
      宛若修罗鬼神。
      他眼睛冷得、空得没有任何内容,单手捏住黄毛的脑袋往墙上一砸。
      黄毛“啊——!!”地痛呼出声,捂着血流不止的脑袋瑟瑟发抖,慌乱往没有防护的楼梯逃滚下去。
      据说人嗅到雨中潮湿泥土气味的能力,比鲨鱼嗅到水中血腥味的能力更强。
      是或不是,时闻此刻无从考证。
      但她确信,自己同时嗅到了泥土与血肉的腥味。
      还有铁。
      使铁生锈的海水。
      霍决回身的瞬间,眼底映入时闻哭得脏兮兮的脸。
      她手脚都被捆缚着,狼狈地倒在灰尘里。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动物。这么可怜,还在极力挣扎,发出哀恸的呜咽,拼命要到他身边来。
      霍决喘气声很重。
      瞳孔没有焦点,如蒙黑雾,戾气挥之不去。
      他一动不动地看她。
      看她哭。
      为他哭。
      看她痛。
      为他痛。
      直至呼吸像暴风平息。
      爆裂的熔岩淌入海里,变化出古怪而坚硬的形状,浇出遮天蔽日的雾。
      他才慢慢松开渗血的拳头。
      列夫终于带着保镖和医疗队赶到。太迟,也太及时。阻止了局面往不可挽回的方向陷落。
      “少爷!”这个向来悍然的毛子,在看清霍决状况的瞬间,罕见地露出一丝慌乱。
      “少爷!您的手!”
      私人医生连忙上前处理,被霍决不耐烦地挥到一边去。
      时闻身上的绑缚被其他人解开。霍决走过去,不许任何人靠近,单膝点地将她捞进怀里。
      他身上清苦的烟草味,早已被浓厚的血腥味遮盖住。新鲜的,汩汩流淌的,没能结痂的血。
      时闻内心崩溃,嘴唇嗫嚅唤他名字,却又因药物与恐慌挟持,只能发生细小声音。
      “嘘。”
      霍决居然还笑得出来。
      居然还若无其事地哄,“别怕。”
      他拿那只微微抽搐的手描她眉眼。反反复复。小心翼翼。
      猩热的血沾了她满面。
      “我没事。”时闻一字一顿,艰涩开口,“我没事。真的没事。你的、你的手——”
      “嘘。”霍决不让她说话。
      他虔诚低头,目光病态而阴鸷,将耳朵依次贴近她的颈侧与心口。
      扑通。
      扑通。
      他数着她的脉搏与心跳,确认她真的还活着。
      血肉很温暖。
      这副躯壳没有刀刃在里面旋转。
      “叫你别乱跑。”他闭上眼,语气轻而冷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总是骗我。”
      第43章
      霍决伤了左手。
      送到医院时,连霍耀权都惊动了。
      亚港医疗资源已是顶尖,老爷子仍放心不下,当即让人申请航线请京城的专家团队过来。
      “废物!”
      手术室外,霍耀权雷霆怒火,举起银雕嵌宝的黑檀木手杖,不由分说朝列夫背上狠敲一记。
      “安逸久了,真把自己当厨子了?让你看顾好他,结果你倒好,嫌他命长,由他犯病去握刀子!?”
      列夫低头背手,耷拉着,半分没敢躲。
      霍耀权年轻时白手起家,吃足时代红利,乘着风口攀越阶级,经历可谓传奇。他走的正路,读过点书,娶的夫人是做学问的知识分子,夫妇二人格外注重公众形象,不管私下真实性格如何,待人接物总讲究一个宽和仁厚。
      天气霾
      如今他年纪大了,虽还把控董事席位,但早已下放经营权不再管事,每日栽花钓鱼,脾气养得更和风细雨。
      时闻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动怒。
      说到底,霍决身份再不光彩,也在身边养过几年。老爷子对外不显,心里对这亲孙儿终究是疼惜的。
      怕老爷子气急了血压飙高,跟随而来的管家连忙将人扶稳坐下,又低声劝解几句,将通话中的手机呈上去。
      霍耀权面色不见缓和,接过手机,听多说少,下指令更是雷厉风行:
      “压下去,别让任何人打听。”
      “他老子?他老子又怎样?他老子的老子还没进棺材呢。”
      “我不管任何理由。叫王律即刻来见我,这件事每一个人每一个环节,我势必追究到底。”
      此时,距离霍决被推进手术室,已经过去接近两个小时。
      时闻从电梯出来,手脚还软,后脑勺也隐隐作痛。她刚刚做完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等药物慢慢代谢掉即可。
      列夫寸步不离守着霍决。负责照顾她的是霍决的秘书,一个一丝不苟的端正男人,姓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