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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谪宦(作者:明灵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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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谪宦(作者:明灵不顾) 第20节
      或许叫的不是他,但他心虚,下意识地觉得是。
      小厮不敢回头,装作没听见地僵着脊背赶路。
      一股疾风猛地袭来,小厮想要急呼出声,嘴却被死死捂住了,他拼命护着的手中篮筐也被身后那人强行将他手指掰开,给硬生生夺了去。
      小厮徒劳地挣扎,整个人被钳制着带到了街巷暗墙后,在四肢剧烈地晃动几瞬后,终是两眼一翻软软地晕倒在地。
      久虔将混了迷药的布巾从他口鼻处拿开,将人拖着到一个地方藏得更隐秘了些,而后他的视线落在那掉在地面的篮筐上。
      他蹲下将外观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异常后,开始着手翻找里头的东西。
      各种细碎的物品堆在其中,倒像是作掩饰用的,直到一个明黄色布包缓缓出现在他面前。
      久虔将筐提起放于前胸,用自己的身体将之大部分挡住,确认足够谨慎后,才借着阴影小心地掀起布包的一角。
      冷静如他,却在见到里物时,眸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
      景榆林场地处偏僻,景致典雅秀丽,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原先是薛醒租下来的休闲地,后来他却嫌这地方太过于安静,无声无息,四处连个鬼影都见不到,渐渐地就将这给闲置了。
      这倒便宜了司马厝,鸠占鹊巢,安心地休假。说是休假,其实也就是个用来掩人耳目的由头。
      意不在此。
      凉亭被花丛簇拥着。
      苏禀辰搁了笔,将石桌上横七竖八的军器图纸整理好,对司马厝道:“为数不多,但确是我多方搜寻所得,愿得侯爷大用。”
      司马厝接过图纸,凝神端详起来。
      纸上被苏禀辰亲手作了标识,附以图文并茂的详细注解。
      属实用心。
      司马厝将之收好,抬眸时眼神多了些探究的意味。
      一介文人,见识博广,百闻不如一见。
      苏禀辰带着温润的笑意,道:“侯爷这几日辛苦了。”
      司马厝淡淡道:“该的。”
      他近来忙着把京营的腐化官兵给拎出来惩治。举石锁,砸木桩等任务一项接着一项,着实把那原先懒散惯了的京营军兵累得够呛。
      他就是要把操练力度给拉满,逼得这群犊子从不适应到适应。
      随着对三大营的情况了解得越多,他便越是窝火。
      千枢营本为军器研制集中营,可因拨款未至而难有进展,都怪朝廷养的那群贪官污吏。想要整顿京营,发展兵器,必须得要钱。
      能讹就讹,尤其是这会还借着东厂的便利。
      “只是东厂……”苏禀辰显然不能理解,“以我的了解,云督主不是好相与的,恐是别有用心。”
      司马厝的神色不自然了一瞬,又极快地强自镇定下来。
      “公子!不好了……”有侍女匆忙地跑来,神色慌张道,“公子老师……他出大事了。”
      老师,颜道为。
      苏禀辰和司马厝对视一眼,桌案下的手猛地攥紧。
      ——
      夜风曳屋发出阵阵咆哮的低语,噼里啪啦的火星子跳动之上,黑烟自火把袅袅升腾,暗了这方天地。
      黑压压的东厂番役单手握刀,将颜府上下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兵锋直指府内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吓得抖如筛糠的家丁。
      火光冲天,刃尖含霜,堵得人压抑。
      “颜阁老身居高位却作风不正,因谏言不受纳而对陛下心怀不满,既而意图撺掇朔北起军造反。有违忠君之道,其心可诛!东厂奉命办事,特将之捉拿以听候审讯。”
      徐聿话一说完,带领手下利落地公事公办。
      “佞畜魏阉,走狗云贼!你……你们含血喷人,颠倒黑白是非,祸乱朝纲!折了我一把老骨头不要紧,偏还害得我泱泱大乾如此这般……”
      颜道为身体两侧被粗暴地架着,在两位高大的番役中间越发显得瘦骨嶙峋,额上发已然全白,鬓角的青筋格外明显。
      他痴痴望天良久,已是老泪纵横,却仍是靠着最后一点力气,怒视向云卿安对着他破口大骂。
      “这般的世风日下啊,黎民百姓平白遭罪。你们罪孽加身,该是要遭天谴的!”
      一顶软轿被数人稳稳地抬着,似是凌驾于这一切之上。
      云卿安只在起初时拿眼看了一小会儿,便颇感无趣地放了帘。
      他面无表情地只是听。
      风掀不起一丝波澜。
      裂冰玉戒在他手上显得越发的苍白,几近病态的支离,如同他这个人本身。
      霜雪浸染出的不是温润,是寒凉。他云卿安又不是例外。
      冰玉尚且破碎,更何况是人。不过是借着光泽掩盖,而他不需要罢了。
      久虔却远远做不到这般淡定,看着眼前这兵荒马乱的一幕,他青白的脸上没有了血色。
      他本是刺客,早见惯了惨烈血腥。该无动于衷的才是。
      但久虔不能。
      多年前发生的旧事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背负的债。他想偿还,却不得已欠下更多。
      “你家侯爷会明白你的一番苦心的。”岑衍在他身边好心地道,“你也是为了他好。”
      久虔心下一紧,到底是没说什么。
      哽咽的声音渐渐小了,府中人似是认命了般任由押解。
      颜道为眼中含泪,这位孤身老人上无高堂,下无妻儿,一生为社稷汲汲营营,现在要走了倒也算是了无牵挂,只是连累这些无辜的家仆,他着实心中有愧。
      尘埃落定,东厂来得浩荡,此刻功成而返,慢慢回行时,未熄的火把后是一片被风带得横扫的浓烟区域。
      如同要毁尸灭迹一般。
      “来者何人?”
      在番役队伍中,祁放似有所觉,突然朝后方沉喝一声,却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来人重重踹翻在地,佩刀亦被一把夺过。
      刃尖劈开黑烟,破风声似惊雷乍现,锋芒映出司马厝冷肃的面容。
      眨眼间,他已是挥刀直逼祁放的面门而去,快而狠历,丝毫没有要留手的意思。
      徐聿急速回过神,纵身掠出挡住他的刀势,巨力碰撞间接连往后倒退数步。
      “扰乱东厂公务,侯爷可知该当何罪?”徐聿已认出来人身份,握刀的手微微发麻,却仍是气势不弱地拦在他面前道,“还是勿要插手的好。
      “司马眼拙,当是有贼匪劫掠,不知原是东厂在此秉公办事。”司马厝没多大诚意地将刀柄转了一圈,语气嘲讽道。
      “秉公办事”被他刻意加重强调。是何意思,众人皆心知肚明。那些阴沟里的手段,栽赃嫁祸,谗言污蔑,可谓是层出不穷。
      云卿安却是神色温和,眸中似是欣喜,被岑衍扶着走下来,道:“侯爷可是专程来看咱家的?”
      一个人是该冷血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到这般无动于衷。
      像是,没有了良心。
      在那日两人隔着火折子的对视下,氤氲着还未来得及升起的蒸汽,尽数在此刻如浮影一般破灭得无影无踪。
      司马厝不置可否,望着被押送的颜府众人面色冷冽。
      云卿安察觉到他的目光,诱哄似地说:“来了,就别走了。随我来看,如何?”
      司马厝冷笑一声,逼视着他说:“看什么,看云厂督丧尽天良,挖人心肝吗?”
      云卿安垂了眸,神色说不上是阴郁还是黯然,低语道:“云开月明,风朗气清,我会让你看到的。”
      祁放手撑着地面站起往一个地方行去,抬头时望向司马厝的那眼神宛若是淬了剧毒。
      司马厝向来敏锐,眼尾随意地扫过时对他并不在意,目光却在久虔的身上一顿。
      看个下人还看到东厂去了。
      久虔抱臂深吸一口气,上前躬身道:“参见侯爷,且容属下日后解释。”
      司马厝一言不发,将手中刀对准了久虔。
      解释?没有日后,只有现在。
      但凡他手下人和此事有一丝一毫的牵扯,他势必会清理门户。没得商量。
      “颜阁老心怀不轨,意图煽动朔北谋反。侯爷为大乾殚精竭虑,断无此意,故而惶恐特令属下将证物上交,揭发此事,以示对圣上忠心无二。”久虔面色沉静,语速极快地回答。
      此事关乎重大,若不替司马厝撇清关系,必为大祸。现下无论司马厝对他是何态度,他也认了。
      司马厝缓缓笑了,笑得格外讽刺。
      他厌透了,亦恨透了。却不想残害忠良,他亦有责。
      为求自身苟全。
      云卿安爱怜地看着他。
      “让开。”司马厝冷冷盯着挡在他面前的徐聿,“我对自己人动手,你没资格拦。除非你想跟他一块。”
      “侯爷言重……”徐聿话音未落,却已被动地承受着司马厝用了十足力道发出的攻势,面色骤然一白。
      几番交锋下来。
      徐聿明显落于下风,周边番役皆对司马厝虎视眈眈,只需督主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一拥而上,群起而攻。
      可云卿安始终未下令,甚至连目光都未曾移动分毫。
      光影疾闪,刀柄脱手而出的瞬间,徐聿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倾斜而去,双手在空中挥舞几下才勉强站稳。
      徐聿面色铁青,虽极力隐忍但看着多少是有些狼狈。
      “没有挡我道的资本,就别在这碍事。”司马厝轻蔑地挑挑眉,径直越过他走过。
      久虔一动不动地等着他靠近。
      谁也没有让步,但实际谁都让了一步。各有原则,各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