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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哥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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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他记不起那时看见来的是方谕时,自己心脏的停拍,和猛然恢复的呼吸。
      但他看着方谕,看着他的眼睛——这是不管不顾跟着他跳进冬天的江水里救他的人,是抢在“教官”前面挡在他门前的人,是台风天都要冒死爬着高梯给他找玫瑰的人。
      陈舷朝着他,伸出了手。
      他朝着方谕伸出了手。陈舷五指微微发颤,指尖病态地发白。他把四根手指都扣起来,只对着方谕递出一根小拇指。
      方谕一怔。
      他望了望陈舷的脸,又低头看了看他绑了几圈绷带的手,踌躇了会儿,终于,犹犹豫豫地也伸出小拇指。
      他们像要拉勾,但陈舷没去碰他。
      两根手指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他们谁都没动。
      “我如果,做手术的时候死了,”陈舷问他,“你怎么办?”
      方谕想了想,说:“去江宁大桥跳江。”
      “要跟我……一起死吗?”
      “嗯。再把所有的钱都捐给青少年心理健康委员会,还有研究胃癌的医疗项目吧。”
      “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哪儿了。”方谕说,“我不要再做对不起你的事了,哥。”
      陈舷还是没动。
      “我已经完蛋了,”陈舷说,“我有惊恐,有应激,有解离,会失忆。我不是你记得的那样了,我以后都回不来了……”
      “你是我哥。”方谕忙说,“不对,你别这么想,你一直都是我哥,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哥。你是被欺负了,不是什么完蛋了……没有什么回得来和回不来的,你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陈舷哑然。
      他又看见方谕急切的眼睛。
      “……那你。”
      陈舷喉咙里突然更加干涩,涩得发疼。他顿了顿,继续问:“你……小时候说的话,还算吗?”
      “都算,当然都算。”方谕急急忙忙地说。
      陈舷笑了一声出来——这么多天了,他第一次笑出声音,尽管只是很短促的一声。
      他把手伸过去,勾住了方谕的小指。
      十二年,弯弯绕绕的十二年。
      陈舷盯着他们相交连的手指,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这样傻里傻气地拉着他的手指,非要他拉勾。
      方谕嫌他幼稚,却也没泼冷水,只是无奈地叹着气,和他这样拉了勾。
      陈舷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见自己对方谕厉声嚷嚷,是十五岁那年的稚气。
      【你以后绝对不离开我!】
      方谕无奈着:【我以后绝对不离开你……我以后,绝对不离开我哥。】
      “我以后。”
      方谕拉紧他的小指,“我以后,绝对不离开你。”
      他又说了一遍。
      方谕眼睛发红,那双丹凤眼比从前凌厉许多,看着他时也绞杂着痛苦和心疼,再也没有少年时那样纯粹。
      十二年的弯弯绕绕,方谕终于又来拉住他的手指,又发誓了一遍。
      “哪怕你又要推开我,又骂我,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他说,“我会一直在这里。”
      “不要害怕,哥。”
      “不要害怕。我心疼你,我爱你,你不要害怕。”
      陈舷呆呆地望着他。
      忽然眼眶一酸,他流了泪。陈舷抹了一把脸,看见指尖上的水渍,愣了须臾。
      他哭了。
      可心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陈舷忽然摸不清自己这会儿究竟是什么情绪,但总归不是伤心。
      方谕拿起纸来,凑过身,给他擦掉了眼泪。
      “别怕,”他说,“我请了安保,没人能进来。你是安全的,你很安全。”
      “……他给我打电话。”陈舷说。
      方谕手一顿:“什么?”
      “他给我打电话。”
      陈舷察觉到自己没害怕,没恐惧,身上也不疼,说话也挺溜。他反应迟钝地呆了会儿,突然抬手,猛地抓住方谕。
      方谕被他扯了过去。
      陈舷看着方谕的眼睛,努力地看进他的眼底。
      方谕吓了一跳,在他的视线里浑身一僵,立时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趁着镇静针药效在,陈舷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地把话说了出来:“那男人……那个男的,是‘书院’的‘教官’。”
      “十几年前,我被送进去,就是这个男的开车来接我的。我很听话,是自愿跟着他们走的,但即使如此,临上车前也被打了一顿……”
      “书院对外说是全封闭管理的军事化学校,所以书院里的老师,都是‘教官’。实际上,他们没有教师资格证,也没有正经的营业执照,都是做的假证……书院里,大概一百多名学生。”
      “……这么多?”
      “全国各地,都有人送进来。”陈舷说,“一共有十个教官,每个教官手底下,有十个左右需要‘矫正’的学生……那男人,是我的‘教官’。”
      陈舷的手本能地抖起来:“……我,他……他打过我。他……”
      陈舷还想说什么,他张着嘴巴,却一个字儿都再说不出来。
      镇静剂终究压不住被烙进他骨头里的恐惧,陈舷说不出话了,纵使他的心里还是平静的。
      他冷汗淋漓,呆怔地望着方谕。
      方谕拿过他手里的水杯,把他抱进怀里,摩挲两下他的脑袋。
      “好了,好了,我知道。”他说,“不要说了,哥,不要说了……我知道了,不说了。”
      “……他给我打电话过来了。”陈舷靠在他怀里,硬撑着继续,“他说他找到我了,说马上坐电梯上来……”
      方谕听得眉头皱起。
      他依然放轻声音安抚:“没事,哥,他上不来的。他已经被警察带走了,我请了安保,他上不来。你很安全,书院已经毁了,你不会被带回去,你是很安全的。”
      你很安全。
      你很安全。
      陈舷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终于安心下来。
      幸好,他依然是平静的,身上没有受苦,呼吸也依然平稳。
      忽然,方谕整个人压了下来,往旁边倾了倾身。
      窸窸窣窣一阵之后,他把陈舷抱起来些,撩开他的后发,擦掉他后颈上的冷汗。
      然后他起身来,把陈舷脸上的汗也擦干。
      方谕拿起水杯,送到陈舷嘴边:“张嘴。”
      陈舷迟钝地半躺了会儿,张开了嘴。
      方谕抬起杯子,把水往他的嘴里送去。
      陈舷不太习惯,他脖子一僵,眼皮一抖,仰头咽下喂到嘴里来的水,轻轻咳嗽两声。
      方谕紧张起来:“呛到了吗?”
      陈舷摇摇头。
      方谕没敢放松,又屏息凝神地观察了他一会儿。见他的确没再继续咳嗽,才松了口气。
      方谕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他:“胃疼吗?”
      “还好,没有很痛。”
      “我一会儿去给你接点热水。”方谕说,“你睡的时候,今天的化疗也输完了……对了,把手机设一个不接受呼叫吧。”
      “不要接电话了。微信也设一个私密,不接任何好友申请。”
      “别让任何人找到你。”
      “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
      陈舷反应迟缓地木在那儿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要,怎么解决?”他问方谕。
      “重新把人送进去。”方谕说,“别担心,哥,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方谕一句一句的保证下,陈舷心安至极,心安得他自己都有些骇然。
      这么一松心,陈舷头晕起来。
      是镇静剂的作用,他知道,他之前就有打过。脑袋又有点发胀了,困意袭来,陈舷硬撑着睁着眼,伸出手,抻直胳膊抬着指尖,努力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方谕连忙去给他拿过来,递给他。
      陈舷没有接过,他把手机一按,塞进方谕手里。
      “十六,0711。”他说,“我十六岁那年的生日。”
      方谕一怔。
      “你带我跑的那天,就是我的密码……我所有的,密码。”
      “不接受呼叫也好,弄什么,软件私密也好……你去弄吧。”
      “我信你,”陈舷说,“我相信你,这很可怕的。知道吗,小鱼,这真的很可怕。你如果要害我,我这次就真的下地狱……你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可以。”
      他面目淡然,麻木恍惚,嘴里说的话鲜血淋漓。
      陈舷枯瘦的手,覆在方谕纤细修长的手上。
      “别让我下地狱,小鱼。”
      “交给你了。”他喃喃着,松开手,闭上眼,“……交给你了。”
      第56章 留物
      这话说完, 困意沉沉袭来。
      陈舷再撑不住,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临闭眼前, 他看见方谕赤红惊惧的眼睛,和张开的嘴——人在太过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时候,原来会露出和惊恐一样的表情。
      方谕似乎问了他什么, 但陈舷没听到, 先一步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