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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末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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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末长剑 第144节
      拉一派打一派这种传统故伎,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鄢陵庾氏现在未必会和他们怎样,合作或许也是有限度的,但只要他们的态度不是敌对,哪怕仅仅是中立,对邵勋都是有意义的。
      颍川那个世家窝子里,他急着打开一个缺口,免得将来出现问题。
      “汲郡那边如何?”邵勋又问道:“文君他们都回来了吗?”
      庾亮心下一动。
      郎君不问别人,只问了文君,这是何意?
      文君过了年才十岁……
      庾亮心下有些乱,回道:“已至洛阳。河北局势太乱了,家父靠着郎君相赠的那一千老卒,拼了命才守住郡城。而其他郡县,多有陷贼者。郡县官员,下场凄惨者不计其数。”
      河北太乱了,汲郡太守庾琛也没信心能一直不出差错。因此,待到局势稍稳,便立刻把妻儿送回了洛阳。
      “回来就好。”邵勋笑道:“正月里我登门拜访一下。”
      “好说,好说。”庾亮心事重重地说道。
      不远处响起了呼唤声,二人结束了交谈,举步走了过去。
      金门坞坞主陆黑狗正提着把尖刀,揪住一只哀哀叫着的黄狗,迅疾捅下。
      黄狗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血放干净后,众人趁热处理。不一会儿,黄狗便成了盆里的一堆肉,放到了祭台前。
      黑狗杀黄狗,干脆利落!
      邵勋笑呵呵地拍着陆黑狗的肩膀,道:“何时祭灶神?”
      “快了。”陆黑狗焦急地看着远处。
      山脚下,肥猪的惨叫声惊天动地,几乎要把树上的雪给震落。
      腊日祭灶神,这是传统了。
      有以豚酒相祭的,也有杀黄狗祭祀的,谓之黄羊。
      金门坞条件不行,本不应该举办这种节日盛典的。
      一干流民们也早就尝够了颠沛流离的苦,变得极其卑微,仿佛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无所谓。
      邵勋让人杀了十头猪、七八只黄狗,举办一场祭祀。目的是告诉那些流民,你们是人,不是只剩下果腹本能的野兽,来到金门坞后,各安生业,用心耕作,日子会一点点好起来的,你们也会重新拾起为人的种种礼仪。
      猪肉、狗肉很快被端了上来,放在祭台前。
      邵勋当仁不让,站在最前面,当着金门坞上下一千户堡民的面,大声朗诵着祝词:“伏见近年以来,生民颇遭灾荒,纳得王租之后,即不充口食……”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饱含感情。
      堡民们文化水平不高,听不太懂祝词,但庄严肃穆的气氛下,每个人都下意识收敛了起来,肃容静立,默默倾听。
      听着听着,心中渐渐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原来,我们现在有依靠了,不用再孤零零地一家人乃至一个人挣扎求存了。
      这种有集体、有组织可以依靠的感觉,难以描述,却又妙不可言。
      每个人都很享受这种感觉,并下意识想维护这个来之不易的集体。
      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没人想再次经历,真的。
      而站在最前面大声朗诵祝词的人,则注定要成为很多堡民未来多年里最深刻的回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卖命
      回到洛阳后,年关将近,衙门基本都封印了,整座城市陷入了年前的懒散气氛之中。
      扩军募兵之事,在十一、十二两个月里陆续完成了。
      这事还是吴前负责,庾亮、徐朗二人从旁协助的。
      老吴现在在左卫里当个幢主,其实不怎么管事。
      五十来岁的人了,武艺又很一般,其实不太适合继续吃武夫这碗饭。
      吴前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管理全幢士兵,完全是靠与刺头们处好关系,称兄道弟,吃吃喝喝。
      另外就是借着邵勋的虎皮,把刺头们搞定了,其他人都不是事。
      但邵勋有点想把吴前调回来了。
      弟弟、侄子还需要学习,担不了大任,金谷园又缺少一个心腹管事之人,老吴是最合适的了。
      这事等过完年再说吧。
      腊月二十七,邵勋看完银枪、长剑二军的兵籍名册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至少从现在开始,司马越无法轻易杀掉他了。
      从体制内调集禁军,首先就会有人通风报信,还会有人阳奉阴违,接着便会有人劝司马越“息怒”,搞来搞去,一地鸡毛,半天动不了兵——前提是邵勋不公然造反。
      即便动了兵,调集个一两万人马,邵勋也早就跑到云中坞,做好了厮杀准备。
      一两万人马在坞堡下,一次只能出动一两千人,就凭这些训练不到一年的禁军,且还三心二意,不打算真对邵勋下死手的那种打法,司马越最后怕不是要气得吐血。
      也就是说,现在的禁军,司马越固然能指挥,但已经没有那种绝对的掌控力了——事实上,荡阴之战前的禁军,司马越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他要杀邵勋,或许只能从外州调兵过来。但如此大动干戈,值得吗?周期这么漫长,邵某人早就麻利地跑路了,或者想到了其他化解之法。
      当然,司马越虽然无法轻易杀死邵勋,但仍然可以给他的事业造成严重破坏,司马越本人也会威信大失,付出不小的代价。
      两败俱伤!不知不觉间,邵勋竟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张方的下场,大概率不会落到我头上了。”邵勋嘿嘿一笑,道:“冯翊太守,有个蛋用!真当冯翊郡上下听你呢?不是自己拉起来的部队,就永远不可靠。”
      张方是个太守,却无法有效调动冯翊郡的资源。
      邵勋不是太守,但他敢肯定,天下绝大部分太守拉不出两千二百银枪军、八百长剑军这样的部队,更没法像他这样直接掌握着五六千户百姓,能有效调动这几千户人生产的每一分资源。
      是,我现在是弄不到太守的“虚名”,但那又如何?我的真实能量与太守无异。
      “郎君,陈督来了。”唐剑轻手轻脚走了过来,禀报道。
      听到“陈督”二字时,一时没反应过来,过后才知道是指陈有根。
      国朝有制,督一军称“督”或“督军”。
      武帝司马炎就曾下诏“罢山阳国督军”。
      洛阳中军曾有上骑督、异力督、幽州突骑督等编制,其主官就称“督”或“督军”。
      如果是督好几支军,那就是“都督诸军”,简称“都督”。
      陈有根现在是长剑军主官,称他一声“陈督”或“陈督军”完全没问题。
      “走!”邵勋不再迟疑,立刻出了庭院,披甲上马。
      陈有根带着五十长剑军武士汇了过来。
      “最近可曾募得勇士?”邵勋问道。
      “又募得数十,其中不少人是散入山林草泽间的亡命徒。”陈有根小心翼翼地说道。
      “无妨。”邵勋道:“正月里去山里行猎,把儿郎们都叫上,我一个个观察。”
      “诺。”陈有根放心了。
      长剑军与银枪军不一样,这是一支亡命搏杀气息十分浓厚的部队。
      从根底上来说,这里就没有好人,好人也待不住。
      早期的时候,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是邵勋的亲兵,即教导队是也。
      后来加入了很多突将,也是跟着邵勋一战大夏门、二冲许昌城、三打刘乔父子的胆大包天之辈。
      邵勋控制这支部队,靠的是威望和恩义。
      威望是一次次战斗打出来的,同时也有他超卓的武艺作保。
      恩义则是通过打猎、赏赐等手段。
      银枪军则不然,这是一支军纪严明到骨子里的部队。
      两支部队成军时的基调就不一样,也没有谁高谁低的说法,都有用。
      有时候,战场上两军僵持的时候,就需要长剑军这种部队来“爆种”打开缺口,给银枪军主力创造机会。
      简而言之,银枪军是托底,长剑军提高上限,两者缺一不可。
      大队人马很快来到洛阳,入了邵府。
      邵勋吩咐仆役将府中的肉、奶都拿了出来,给儿郎们做顿好吃的。同时又拿出了一批布帛,一人发两匹,作为正旦赏赐。
      “还是跟着郎君好。”众人纷纷赞道:“能打胜仗,还有吃有喝有赏赐。”
      “好好锤炼武技。”邵勋笑道:“将来建功立业,钱财美人哪个不可得?”
      众人听了,纷纷喝彩,然后又骂以前的将官,恁地看不起人,把他们兵家子给踩到泥地里去了。
      邵勋嘴角含笑离开,翻身上马之后,在唐剑等人的护送下,很快来到了司空府。
      年前拜见王妃和世子,奉上礼物,是他一年中难得的光明正大入府的机会。
      及至入府之时,还颇有些心虚。但随即又想到,这只是他今年第三次踏足这个府邸,一次取裴妃整理的资料,一次送礼物兼借钱,这次是年前拜见,谁敢说我天天来?
      来到前庭时,邵勋看到了曹馥、庾亮等人,一个个脑门上都刻着晦气两字。
      “曹军司。”邵勋躬身行礼。
      “后生郎无须多礼。老夫这军司,怕是当不了多久喽。”曹馥说道。
      邵勋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
      司空久不来洛阳,早晚的事吧?
      但军师之职,何等重要,徐州那一大帮子新人,资历不够,怕是都没资格当军师,最终会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