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们一骨碌翻身爬了过来，用黑气凝出一柄柄小铲子，开始往褚颜陷落的地方填土。
她们一边挖，一边异口同声地唱起了鬼气森森的童谣：“在小小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
种小小的种子，
开小小的花……
在大大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
种大大的种子，
开大大的花……”
倏然，日光洞破了黑云，于是她们又都显出了另一副模样。
有的脑袋歪在折断的颈椎旁……
有的口鼻处源源不断地冒着水……
有的浑身上下插满了银色的绣花针……
有的漆黑如火烤过的焦炭……
有的沾满蚊子和绿头苍蝇……
有的像被煮过一样泡松发烂……
她们都维持着死时的样貌，而将她们害到这一步田地的，都是她们血浓于水的血亲，有他们的父亲、爷爷，还有她们的奶奶、母亲……
她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唯一做错的，只是因为，她们投胎成了一个女婴。
乌云很快被黑气弥补完全，浓重的黑暗又一次笼罩了整片树林。
于是熟悉的满怀童稚的歌声又一次响起，充满了愉悦与欢欣。
她们高兴地唱，唱啊：“在小小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
泥土陷入褚颜的口鼻，堵塞住他呼吸的渠道。
沉重的土层像千斤巨石压在他的头顶，让他连挣动都无法完成。
脚下还有无数双瘦骨嶙峋的手，在将他往更深处拉扯。
停下来，给我停下来！
褚颜想制止她们的行为，却根本不得其法。
在1313号房的章鱼怪物，和残肢巨怪身上的断肢想要伤害他时，它们都奇迹般地停下了动作。
他以为这一次也能旧事重演，可女婴们依然在一铲一铲地刨土，完全不受他影响。
为什么？为什么那种能力失效了？还是说，因为黑暗力量比他更强大，小孩鬼们不听他使唤？
褚颜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想找到其中关窍，可忽然间，他的思绪陷入了停滞。
无数花叶和花须从他嘴里冒了出来，在土壤里生根，他的手脚开始变得迟缓，无法再掌控自身——哪怕其中一块肌肉。
可他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清晰地感受自己死亡的过程。
他每一次往外吐息，他胸前的土壤都会陷过来更多，逐步挤压着他的生存空间。
随着被埋的时间渐渐延长，他越发感到呼吸困难，肺也无法再正常舒张。
土层从四面八方挤过来，要将他生生困死在这里。
他被活埋了，很快就会变得跟那些男人一样，生根发芽，成为一座无法脱离的、活生生的、会裂开脸颊的人形墓碑。
这个认知让他没来由地感到恐惧，他想挣脱，想逃离，想完成营救金少爷的任务，想回家！
他还有女儿，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肺里的氧气渐渐耗尽，死亡的危险如山般笼罩过来。
小女婴们填完土，还跳上去用力地踩了踩，像生怕土埋得不够严实。
她们很快就会有新的花啦！
这里会变成漂亮的大花园的！
小鬼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
“唰。”一只有力的手骤然从土层里穿出，将还在踩土的女婴一把抓住，狠狠抛开。
那只手的主人双手齐上，将千斤重的土层向两边推开——轻巧得像在推一堆豆腐块，而后迅速从坑底爬了出来。
濒死的感受让褚颜再一次“觉醒”，以更强大的姿态归来。
他挥掌拍向自己胸口，吐出了一段在他身体里作恶的青色藤蔓。
即便落到地上，那条青藤依然在不断地扭动，试图再一次往他身体里钻。
褚颜抬起脚，干脆利落地将它一脚踩死，而后冷漠地掸去身上泥土，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刀。
他的双眼空茫淡漠，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威压，逼得女婴们齐齐跪伏下来，瑟瑟发抖。
死亡的感觉已经如此临近，也许只要他抬一抬手指，就能把它们全部杀死。
几个胆儿大的，尝试着微微抬起头，想获得他的指示。
褚颜眯了眯眼，杀意在心头一闪而过，又被他强行压制下来。
虽然小鬼们成功惹恼了他，但也许是想到这些小东西生前备受摧残，死后也生不由己，再想到自己还远在他乡的女儿，他的心中也闪过一丝柔软。
暂且放过吧。
他伸手指了指下方的泥土，不消只字片语，女婴们就立刻会意，顿时如蒙大赦，忙不迭扒开土层往里面钻去。
那小屁股蛄蛹蛄蛹往里钻，滑稽又狼狈的模样，逗得“觉醒态”的褚颜嘴角也牵扯出一丝弧度。
但那笑极淡，不过片刻，就已经消失殆尽。
他信步往前走，那条消失的羊肠小道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人形墓碑已不再动弹，只是麻木地伫立着，不敢再向他出手。
褚颜收刀入鞘，一个念头过去，所有墓碑都在瞬间爆裂，炸成了一堆血雾。
——“源”的摄入，让他变得更强了。
他在路边找了一个足够安全，不会被怪物打扰的地方，靠在树桩上，闭目睡了过去。
…………
片刻后，正常态的褚颜蓦然醒了过来，他还陷在被女婴活埋的恐惧中，费力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雾，而不是厚厚黑黑的泥土。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身体，待摸到人体应有的温度和脉搏，又猛地掐了自己一把，这才确定自己尚在人间。
乌云已经从林间散去，空荡荡的林子里，只剩下一团团黏腻的浆糊似的碎肉，那些诡异的婴孩已不见了踪影。
而自己还全须全尾，不见半点损伤。
不会吧……
他不会在睡梦中把怪物打倒了吧？
难道他是沉睡的小五郎分郎？
他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又忍不住想，“遗忘”技能这么有效的吗？将恐怖画面忘记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的高光时刻也能忘了啊？
他欲哭无泪，只好把《救世主保命守则》拿出来，看看它有没有出现什么新的指示。
前两页没有任何变化，倒是第三页出现了新的内容。
“第三条：沉默！
鬼怪神魔不可侵。”
这看起来是对自己那种神奇能力的解释，当他遇到危险时，可以让怪物陷入“沉默”状态，直观表现为肢体上的动作停滞，或是技能失效。
只是“沉默”貌似是一种被动技能，只有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发动，而且似乎还有别的发动条件。
诶，那也比没有好。褚颜安慰自己道。
而下面的注释，褚颜觉得应该解读为“鬼、怪、神、魔”，指的是四类东西，或者这一系列。
但它显然没包括“人”，也就是说，某些人类的攻击，他是没法“沉默”掉的。
好吧，也算是对自己的异能有更深一步的了解了。他把黄棕色笔记本塞回胸口，定睛看向前方。
迷雾散去的前方，道路倏然分成了两条。
可褚颜明明记得，引路人没有说过这里有岔路，这多余的路很可能是这森林凭空变出来的。
那哪条会通往湖心岛呢？
褚颜捡起块石子，将它抛飞，看着它兜兜转转，掉到了中间。
无法确定？算了，男左女右吧。
褚颜做完决定以后，就迈步往左边走去。
…………
灰塔。
和队员们失散后，呈现在秦契队长眼前的，是一座高高的灰塔。
那建筑物通体由石砖砌成，足有七八层，顶部隆隆鼓起，四周开了不少门形小洞。
主塔侧边有一座相连的建筑，较低矮些，与高塔相通。
除此以外，这附近就再无其他显眼的东西存在。
看起来，自己应该去塔中探究一二？
秦契警惕地拿起佩枪，一步三回头地走到灰塔下方，查看情况。
靠近塔底的地方，钉着一块尽数铭牌，上面錾刻着以下内容：
“义塔
灵帝光和两年，洛阳上西门外女子生儿，两头，异肩，共胸，惧前，向以为不祥，堕地，弃之。
——《后汉书》”
虽然是文言文，但幸好句子并不十分难懂，说的是某地有女子生了个畸形儿，长得奇形怪状，有两个头，胸部以下血肉相连，家里人觉得不吉利，就把孩子给扔了。
以秦契这种现代人的观点来看，这就是双胞胎儿子不慎长到一起去了，没什么稀奇。只是古代医疗技术不发达，少见多怪罢了。
他沿着灰塔走了半圈，就看到一道石砌的楼梯出现在他面前。弯弯曲曲，直通塔顶。
现在队员们不见踪影，金少爷也不知去向，不如索性上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