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司机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处变不惊地应了声，加大了油门。时至深夜，车流已经很稀疏，康庄大道上一览无余，想追一辆车实在太容易，后视镜里两辆车始终阴魂不散，一前一后地紧咬着他们不放。
叶惊星皱了下眉，他不喜欢这种逃跑的感觉，太被动，好在那条隐蔽的单行道已近在眼前，司机也反应及时地转向，车灯刺破了暗巷里黑漆漆的夜色，倒在砖墙底下的旧自行车像被光照醒的流浪汉，眼见着他们在有些颠簸的窄路上疾驰而过。
叶惊星松了口气——他原本还担心，这么久没回来，这条路是不是已经被改造了，好在它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就是看起来更破败了一点。
底盘刮到了凸起的井盖，发出一声令人牙疼的闷响，方向盘被一把打死，车急速向左拐弯，冲了出去。
那辆看上去有些粗笨的面包车终究被甩在了后头，但还不等他们心下稍安，另一道突兀的光线从路口的另一端射过来，是那辆不知什么时候改路追上来的suv。
叶惊星神色一凛，终于知道了从刚才开始就隐隐浮现在心头的违和感是由何而来：“不是一拨人。”
“什么？”郑慕一时间都有点失声，震悚地向那辆车望去，然而就在他转头的片刻，他听见车门开了。
风声呼啸而过，郑慕快把自己的脖子扭断，目眦欲裂地喊道：“我操叶惊星你不要命了！”
没有人回答他，叶惊星已经利落地坐进了路边刚刚开来的一辆红色保时捷，从窗外看不到驾驶座，但保时捷开走之前还背对着那辆suv挑衅似的打了下双闪，可见他这位神秘的异姓妹妹也很有性格。
“下次关门轻点。”坐在驾驶座的宣熠生对他说，好像在嚼着什么糖，咬字很模糊。
时隔一年没见，她还和叶惊星印象里的样子差不多，长到锁骨的凌乱黑发，买大一码的潮牌短袖，一双三白眼总像睁不开，整个人看上去都懒洋洋的，一条细而长的胳膊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力气不重，车却开得很凶。
叶惊星说：“我还以为你会开那辆阿斯顿马丁。”
“没公德心的傻逼才大半夜在街上开跑车，”宣熠生理所当然道，瞥了他一眼，“系安全带。”
叶惊星依言，拽着安全带，侧了侧身，瞥到后座上还有个人，险些吓一跳。
那人是个……长得挺好的黄毛。这里的黄毛不是调侃，他是真染了头浅金色的头发，得亏脸撑得住，不然这么亮的发色在普通人身上就是灾难。
黄毛正玩着手机，抬眼冲他轻轻笑了一下：“久仰。”
……还挺文雅。
“这谁？”叶惊星有点僵硬地问他不太熟的妹妹。
宣熠生开过了市中心，这里尚且还有灯光，她左突右撞地连超了三辆车，声音还是那样散漫：“一个傻逼。”
黄毛也没生气，只说：“我又没大半夜在街上开跑车。”
“不耽误啊。”宣熠生笑了笑。
介于她在什么情境下语气都差不多，叶惊星一时也判断不出她是真看这黄毛不爽，还是纯开玩笑。不过既然能一块出来旅游，那应该关系匪浅。
叶惊星没再纠结这个，他作为一个半路捡的便宜哥哥也没什么关心的立场，而且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我刚没仔细看，你车牌换了没？”
为了避免被有心人缠上，他有好几张假车牌，给宣熠生打电话的时候就托人送了过去，也不知道时间这么短够不够他们换了。
“假牌照是违法的，扣12分还得拘留呢。”宣熠生循循善诱似的说。
叶惊星一时没办法反驳，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一下妹妹，这种程度在娱乐圈里根本不叫事儿，而且他也能帮忙应付得了。
好歹他也是个当哥的，斟酌了半天才说：“恶意追车也是犯法的……”
他还没来得及因势利导，宣熠生就说：“放心吧，这车其实也不是我的，只是长得像。”
“哦，租的？”
“不是。”
“那是谁的？”
“他家的。”宣熠生没握方向盘那只手往后指了指。
叶惊星愣了一愣，转头看向黄毛。
黄毛很好脾气地笑笑：“要不您送我两张签名照？我放闲鱼上卖了就够回本了。”
这俩人什么毛病？
叶惊星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和年轻人已经有代沟了。
“车里是不是太安静了？”宣熠生嘟囔了一句，在触控屏上操作了一番。
叶惊星有一瞬间还在期待妹妹的歌品，结果下一秒，一阵劲爆的舞曲鼓点在车内炸响，屏幕上歌名的后缀令他久久沉默——《问（抖音热播dj版）》。
他一时间微微倒抽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望向驾驶座。
“怎么了？”宣熠生笑着看了他一眼，单手操纵着方向盘，随口哼唱，“可是女人～总是等到夜深～无悔付出青春～他就会对你真～”
叶惊星如鲠在喉，转过头去，黄毛虽然没跟着唱，但也随着节奏小幅度地律动着，看见他见鬼的表情也笑了起来，那股劲儿看上去和宣熠生竟然还有点像。
“放松点，”宣熠生嗔怪似的说了句，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拍了拍他肩膀，“一看就知道你最近心情差，别老绷那么紧。精神上肤浅一点对心理比较好，晓得不？”
“所以你平时也不听这些歌吧？”叶惊星严肃道。
宣熠生这回是真忍不住笑了：“偶尔，偶尔。”
可是每首你都会唱啊？！
一想到他送宣熠生的五十万级车载音响也会被她用来听这个，叶惊星就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对她的音乐品味发表意见，转过头和黄毛搭话：“你叫什么？”总不能真的一直叫人家黄毛吧。
“黎风动，”男生抬手笑着凌空画了几个字，“‘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那个风动。”
不得不说，名字真重要。叶惊星现在对他的印象就从妹妹的狐朋狗友一晃变成了大户人家的少爷。而且就听车里这歌的风格，怎么看都是他妹更像那个“狐朋狗友”。
“谢谢你借的车，帮大忙了，要什么报酬尽管提。”叶惊星直白地说。
黎风动并不为所动：“小事儿，不用谢。”
叶惊星还想说点什么，就听宣熠生突然开口说：“甩脱了，去哪儿？”
他往后一看，果然，空荡荡的街道上一辆车都没有，一时奇道：“什么时候甩脱的？”
“‘可是女人总是一往情深’的时候，”宣熠生淡淡道，“我听上瘾了，所以多开了一会儿。”
“那么快？”叶惊星皱了下眉。
以他的戒备心，被跟了都会紧盯着后车的动向，这还是第一次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事情已经解决了。
其中大概宣熠生占一半功劳，dj占另一半。她说的确实有点道理，在车上这十几分钟，他的精神已经被杜比全景声的“剑起江湖恩怨拂袖罩明月”“talkingtothemoon放不下的理由”“想你吗爱你吗愿做爱情的傻瓜”攻占了，完全无暇顾忌车外的纷纷扰扰，更遑论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伤春悲秋了。
不过，车开着开着，竟然到了他最熟悉的一个街区。
叶惊星看着导航上一个个地名，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找了个远一点的酒店。
“行，”宣熠生应了，又感叹道，“唉，你要是明天早上没工作就好了，带你去城郊跑两圈。”
叶惊星忍不住看着她真诚道：“自己上头不要拉别人一块，开死了都没人收尸。”
宣熠生：“……”
黎风动大概没看过她被谁噎住，很明亮地笑了两声。
车带着dj舞曲开过了一条又一条街，宣熠生像是为了反驳叶惊星说她上头的言论，开得稳了很多，速度也慢下来，和之前卡着限速开的状态相比简直像在小步溜达。
因此，在路过某个巷口的时候，叶惊星没有错过那个化成灰他都认得出的身影。
“等等，停车。”
宣熠生困惑地挑了下眉，还是把车停在了路边。
她还没来得及多问，叶惊星已经戴上口罩帽子下车走了，片刻后，她的手机上传来一条消息。
“这个喷不了这个给的是真多：谢了。我接下来三个月都在南京，想要什么跟我说。辛苦你们，早点休息。”
狭窄逼仄的巷子里只有一盏年久失修的路灯还在提供一点微弱的光亮，时明时暗，像苟延残喘的呼吸。蚊虫绕着它嗡嗡飞舞，时不时撞上去，发出“啪”“啪”的声响。
一个穿着白t的年轻男人就站在这盏闹鬼似的路灯底下，把手里的垃圾袋抖了抖，多打了两个结，抛进垃圾箱里。
叶惊星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过去，搭上楚北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在这儿？”
楚北看到他，眼底也满是惊讶，但还是老实答道：“我下楼扔垃圾。”
“谁问你这个了，”叶惊星气笑了，“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们的车不是开去酒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