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明熙帝一直以为自己是身有隐疾，或者是杀孽太多，老天也看不下去。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中毒。
因为及冠之前，他这个嫡长子如透明人一般。朝中有权的臣子都能随意辱骂他，何况那些受宠的兄弟呢？
而及冠之后，他虽然为太子。但是朝野认定，他是板上钉钉的废太子，谁会对一个受尽帝王厌弃的人下毒呢？
当圣上手握大权之时，这天下便是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有谁能欺辱他，能给他下毒呢？
没想到还是防不胜防……
明熙帝颤抖着手，打开了信件。
“ 殿下日夜枯坐门前，非三催四请不能动也。常仰首望天，道我父何日带我归家？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虽如旧日能说会道，却常常面带悲色。画师见之生情，常挥泪不能执笔也。明熙二十三年，腊月初二卯时，殿下于昌南镇口等候陛下，贼人欺之……”
圣上久久凝视着贼人欺之这句话，此信已不忍卒读。
我的儿，竟遭如此欺压！
圣上双目猩红，手上青筋暴起，捏着信纸的手都在颤抖。
待读到——“ 殿下大哭，喃喃我父将归。”
明熙帝仿佛如遭雷击，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我儿！父皇宁愿你恨我，宁愿你辱骂我，也不愿见你抱着这期望等待一年之久啊！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悲无言。
他身中蛊毒，如今已开始除毒，便不能有过大的情绪起伏。
所有的情绪都要控制在一条线里，明熙帝死死握紧掌心，直至指尖渗出血来。
戒骄，戒躁，戒怒。
为了能陪小家伙更久的时间，明熙帝生生压下了这情绪翻涌。
“ 来人。”
圣上轻轻地说着，他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却无端令人心惊肉跳。
暗卫飞身而下，跪在了明熙帝面前。
“ 去，把那些人都给朕抓来。”圣上甚至还笑了一下。
甲二有些疑惑——“ 恭请圣上明白示下。”
他不敢问，却不得不问。
圣上沉默良久，终是道了句——“ 退下，传林尹来。”
权力是一柄双刃剑，明熙帝不愿变成嗜杀滥杀的帝王。不愿做情绪的走狗，更不愿这些因果与儿子有任何干系。
第108章 等待
林尹来时，还与候着的吴公公通了通气。
陛下越来越喜怒无常，即使他知道陛下是因为中毒而放大了心中的杀孽。但他又不是小殿下，肉体凡胎的难免害怕。
“微臣拜见陛下。”他的脚步不过刚踏进紫宸殿，身子却已遥遥拜下。
即使圣上有些疯魔，但礼数周全些总是好的。
“起来吧。”与他想象的中的不太一样，圣上反而有些沉寂。
“朕若策马千里，可对除毒有影响？”不过十余天，明熙帝又想去看儿子了。
不过这次还知道召太医问一问，往日可不会。
林尹大惊失色，差点压不住声音——“陛下！陛下万万不可。”
“龙体要紧，陛下日日受刀割，如何能策马千里。此举只会令蛊毒加剧啊，先前之举便付之东流。”
明熙帝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朕知晓，只是我儿受尽欺辱……”
林尹听不下去了，若小太子真被碰掉了一根毫毛，只怕陛下都要诈尸了。
想想可爱的小太子，以及他的机灵。林尹笃定小太子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只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陛下一叶障目矣！
“殿下聪慧，又有陛下时时刻刻关怀。且殿下乃神仙转世，定不会受人欺凌。”
明熙帝怎会不知自己是关心则乱？奈何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小家伙自小就会与自己作对了，长大后又爱极了他这个父皇。
他哪里会不想着他、念着他呢？
我儿……
“退下吧。”圣上略微挥手，往日合身的衣裳如今很是宽大，衬得圣上更加病容憔悴。
林尹躬身退下，待走出殿门，他甚至扶了一下墙。
他腿软了。
吴中和虚扶了他一下，林尹目露感激——“多谢公公，公公在御前多年，着实是辛苦了。”
吴中和笑了笑——“陛下仁善。”
旁人怕陛下，他有时也是怕的。尤其在陛下不惑之后，眼瞧着整个人越来越暴戾。
他不知那是无子且中毒之祸，只以为陛下有了成为暴君的趋势。
现在想想，陛下登基二十多年，所做之事无一不是利国利民的。
就算蛊毒影响，陛下想必也能克制。唯一能令陛下发狂的事，必是殿下……
他不敢再想下去。
——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小胖崽趴在窗檐上，抬头看着月亮，看一闪一闪的星星。
曾经他对着月亮、星星说话、许愿。叮叮就回来了，那他再许一次愿，父父可以找到他吗？
窝想父父，窝想祖母，窝想飞菟、白骓、墨枭了。
为什么还不来找窝呀？
你们不来找窝，窝就要去找你们噢，路上有大怪兽，吃了窝。你们就没有小胖崽了。
快来找窝叭-快来找窝叭——
这样想着，他带着笑意趴在窗子上睡着了。
赵太医看了小太子许久，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瘪嘴。
老大夫这把岁数了，真没尝过这种为人牵肠挂肚的滋味。
你们晏家的人是不是都有毒啊？一个可怕得吓人，一个可爱得吓人。
寅虎见小殿下睡熟了，才轻轻地走了过来。
“赵大人安好。”他朝着老大人打了声招呼。
“老头子可不好！小家伙重量差点给老头子腰压折喽。”赵太医往日可不会这么自称，他是最不服老的人，也是整个大昭身体最强健的老头了。
陛下很是羡慕。
“大人乐在其中矣！”寅虎笑了一下，丝毫不顾及赵太医瞪眼的表情。
“今日大人之勇，我等都看在眼里，皆道远逊于老大人。”
赵太医听了，先是笑，后又是看着小胖崽叹了口气——“陛下有福，生了这么个乖娃。只是这娃娃整日都想着他，陛下那边……”
寅虎也收了笑意。
小殿下今日种种，他们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自己被赵太医收留了，虽然不曾道谢。可自己的小荷包早就送给了老太医，又日日帮忙收拾房间。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那么金尊玉贵的太子，做起这些却一点也不嫌弃。
每日给甲一擦洗，也是勤快的很，半点看不出来他自小便被人伺候着。
小小的一个孩子，惦着脚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就这样收拾。
他懂事得让人心疼。
赵太医不让他干活，小家伙便给赵太医端茶倒水。
这如何使得？
去信给陛下，陛下却说一切随他吧。
这原本是小太子就诊之所，陛下安排的宅院不在这里。可小太子死活不跟着她们走，若是多说了两句话，便躲在赵太医腿后了。
这让午未都不敢在小殿下面前现身，她真怕殿下将她当做了拍花子。
“陛下何曾不是爱极了殿下？”寅虎许久才说出这个一句。
圣上为此，三番几次地在殿下面前说。即使小殿下哭了，他也还是要说。
圣上说那些要离开小太子的话，对圣上不也是锥心之言吗？
除了这边境暗隐的十万大军，大昭还有半数的军队在此方。
形成了一个包围之势。
为的不就是陛下驾崩之时，殿下能万无一失登上皇位？
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为孩子做到这般。
寅虎认为，这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长夜如漆，隐匿一切言语。
小胖崽再次醒来之时，天光已大亮。
看着高照的太阳，小家伙一蹦三尺高，胡乱洗漱一下，揪揪也不扎了。
道了声窝去城门，便火急火燎地跑了。
赵太医追赶不及，只能看着他跑远了。
“快去给殿下买些吃食。”赵太医身边的帮工也是地支暗卫，听了这话，几个起跃便不见踪影了。
“痴儿，痴儿。”赵太医摇摇脑袋，便又抱着医书看了起来，只是书拿反了，他却不知道。
今日小胖崽没有矮凳子坐，他便蹲在棚子下边等。
衙役们不知他今日也会来，待看见他才使唤人去拿凳子。
“鱼儿怎么又来了？”昨日小家伙便告诉他们，自己叫鱼儿。
小胖崽眼也不眨地盯着外边「等窝爹」
几人面面相觑，皆是从对方面上看出来想法。
这么乖的崽儿不要，他爹不会死了吧！
第109章 窝不要
若是小胖崽知道几人的想法，只怕会跳起来大喊——“窝爹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