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宋循从喉间溢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随后跪在了天子面前，欲言又止。
景耀帝的目中亮光一寸一寸熄灭，他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
“殿下，草民无能。陛下纵横捭阖，睥睨天下，许是入了天宫做了神仙。草民雕虫小技，不得陛下回应。”宋循低着头，余光瞥见天子消瘦的脸庞，还有黯然的神情，犹豫地撒了谎。
今朝也不知晓，明熙景耀父子情深，殿下御极多年，却仍自称为孤，尊先帝为皇。
1002看着自己的崽。
面色苍白，曾经饱满的双颊干瘪下来，亮如繁星的眸子只剩沉沉的黑。
这虽然无损他极其优越的面容，可1002不喜欢。
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知道的，小胖崽也知道。
可这十几年来，小胖崽不也这样做吗？
这是心魔。
这是执念。
这是一个孩子对父亲最真挚，最浓烈的爱意。
时间似乎在此时凝固，宋循放轻了呼吸，他知道当今仁善，不会迁怒于他。
宋循只是敬爱这位殿下。
此刻，他已经不敢乱动，只听见上头传来一声，压抑的，哀切的：“下去吧。”
天子爱民如子，天纵奇才，宵衣旰食，国中百姓一提到他，便是说不完的夸赞，更有无尽的怜惜心疼。
民间长生祠盖了一座又一座，宋循也是天下的忠实信徒。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句话并不在天子身上应验。
倘若他眉头皱一皱，百姓便要忧心不已；倘若他双眼弯一弯，百姓都要敲锣打鼓。
现在的景耀帝，听着声音，那哀切都要流于表面。
宋循冒着大不韪，遵从本心又撒了个谎：“殿下莫要心灰意冷，草民敢笃定，陛下是去了天宫。”
景耀帝垂眸，他想笑一笑，想说句话，可喉间有些哽住。
只怕一张嘴，便是泣音。
父父的去处，世间怕是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
他早在十六年前，便永远地离开了我。
血肉躯体，都成了供我汲取的养分，叫我，如何不恨自己？
叫我如何能放下？
往日我只想骗骗自己。
宋循走了。
年轻的帝王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冰棺中伏了一会，渐渐哭出声。
他已然二十二了，可对父亲的孺慕从未消退，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思念。
满腹闲愁，数年禁受，天知否？
天若是知我情由。
怕不待和天瘦……
世间最最深爱我的人，因我而死。
紫宸殿，又一夜燃灯到天明。
晏承裕不曾合眼，站在殿前吹了一夜的冷风，姜元兴乞求、劝慰都得不到一丝回应。
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又去请吴中和。
吴中和被人搀扶着来的时候，天子却回过头来，对着他清朗一笑，灿烂明媚：“大伴，挑个好日子，将父父下葬了吧。”
拐杖砰地一下砸在了地上。
姜元兴哭爹喊娘地冲出来，抱着景耀帝的腿哭嚎：“您这是做什么？陛下若是在世，也是希望殿下长命百岁……”
晏承裕无奈地替他擦了眼泪，轻声道：“孤只是想明白了，伴伴莫哭。”
吴中和一直没有说话，愣在原地。
姜元兴是不信的。
可天子下了决心，晌午之前便扶棺出了皇宫。
朝臣早已建好了皇陵，然而幼帝登基之时，便趴在棺上不肯下葬，一十六年，朝臣早已习惯了。
不管京中掀起多少波浪，晏承裕却目不斜视，一步一步地走进皇陵。
他为父父盖上了最后一抔黄土。
皇陵葬得不仅仅是明熙帝的尸体，还有小胖崽天真无邪的心。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眼神中，景耀帝轻快无比地念着诗回了宫，他看起来想得太明白了：“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此后，景耀帝大刀阔斧地开始了改革，好在天子得民心，朝臣又都是他的拥趸，一切都很顺利。
景耀一十八年，帝制改革，天子过继平王之孙为嗣。
景耀二十年，帝崩，年二十六，举国同悲。
同年，宦官吴中和、姜元兴，自绝宫中。
第520章 番外 最后的最后【全文完】
圣上堪堪合眼，耳边便响起低低的泣音。
声音中所含的哀切仿如绝世的刀光，在明熙帝坚不可摧的心脏中留下贯穿的刀伤。
他仓惶坐起，手指不住地在幼子后背轻拍：“我儿。”
小胖崽肉肉的身子微微发颤，圣上将孩子拢入怀中。
湿漉漉的脸颊泛着晶亮的光彩，小家伙一张脸都要泪水浸湿了。
肉肉的包子脸皱成一团，眼皮快速抽动，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
“我儿！”明熙帝心中剧痛，他慌乱地为小胖崽擦干眼泪。可是胖宝宝像是伤心到极点，圣上的袖子湿透了，也擦不干无穷之泪。
镇定自若的帝王失了冷静，轻轻摇晃着自己的孩子。可是小胖崽怎么也叫不醒，怎么也叫不醒……
却哭啊哭，很小声，让圣上担忧不已。
他都想不起自己便是神灵，急冲冲地抱着孩子要去找太医。
慌乱中，连鞋子来不及穿，赤脚下床。
“父父……”
怀中传来幼子微弱的呼唤声。
明熙帝心中一定，头脑却一阵阵晕眩，他顾不上自己便急忙低头。
小胖崽睁开眼，揭开浓黑的睫羽，眼底流露出黯淡的光。
“爹还在，爹还在。”黯然的双眸渐渐泛了光彩。
圣上爱怜地搂紧了幼子，句句回应：“在呢，在呢。”
小胖崽瞪大眼睛，茫然地望向天空，迟钝转着眼珠：“都是假的，父父还在。”
他这样的痴样将圣上吓得六神无主，一巴掌抽醒了蕴养本源的1002:“快快为我儿诊治！”
1002都没来得及说出你自己比我还厉害，怎么还需要统这个小喽啰。
只是见了小胖崽的样子，才正了神色，在空间中翻出治疗舱想把崽塞进去。
可是小胖崽的双手如铁一般箍在明熙帝身上，一拽就哭。
这下子一人一统总算冷静下来，思索着这是做了噩梦，还是有关于圣上的。
当务之急，还是要转移小家伙的注意力，沉溺在悲痛之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圣上想起儿子痴缠着他要讲故事，便从1002那里翻了一则他认为适合孩子的寓言，一板一眼、毫无起伏地念着：“小兔子在花园里种着胡萝卜……”
若不是1002注意力在小胖崽身上，只怕当场就要掐着大腿，不让自己笑出声。
好在这主意很有用，小胖崽的呼吸越来越平稳。
只是一人一统忙活了一晚上，小胖崽也不愿意告诉他们自己做了什么梦。
但安定下来的圣上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有些怪罪自己，怪罪自己非得死那么一遭，可不死的话。
唉，明熙帝悠悠一叹，这是解不开的结，没有起点没有终点，更无法怪罪。
圣上只能尽量去弥补孩子。
小胖崽不肯说，圣上也不去问。
胖宝宝几乎要在父父身上做个窝了。除了更衣会短暂离开，其余时刻黏糊无比。
明熙帝的衣裳也被小家伙用眼泪淹了一遍。虽然圣上并不介意，但儿子哭成那样，他也会心疼。
该怎么让他开心点？
经验丰富（偷看育儿手册）的1002一拍手掌，毅然怂恿大哥为小胖崽建座游乐场。
哼！
谢如意！
太皇太后、太后，居然偷偷给温回建游乐场，不给他家崽儿。
1002当场不说还没能力，他可记着仇呢。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可伤害早已造成。
睥睨天下的帝王、执掌寰宇的神灵面对小胖崽的事情便毫无底限，1002说两句崽可怜，圣上便捏碎了砚台，声音很小（儿子在睡觉），却很冷硬：“圈禁还是太轻了。”
明熙帝要送儿子最好的东西，那是一点也不含糊。
他从群星闪耀的宇宙之中搬来璀璨星海，安在特地开辟的一处空地之上。
小胖崽爱人前显圣，明熙帝干这些昏了头的事便一点不遮掩。
皇宫之中神迹遍布，惹得举国上下跪拜不止。
1002不甘示弱，在大哥面前扯了小胖崽的大旗，又说了一堆好话，令圣上修复了他的伤势。
他便屁颠屁颠找了世间海风最最温和之地，采了一片明媚的海风装点此处。
有了海风便要有碧蓝的大海，斑斓的鱼群、多彩的贝壳、古老的沉船、莹润的珍珠。
若不是此地空间被开拓过，只怕容不下1002胡乱点缀。
考虑到小胖崽的前身，圣上对1002搬来一片海表示肯定。
挂着红果果的小草、当过胖乎乎锦鲤的小家伙怎么可能不喜欢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