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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末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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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末长剑 第174节
      ******
      清河王在端门外被拦住了。
      将军缪播将其擒下,听候发落——缪播,光禄大夫缪悦之子,东海兰陵人,曾为司马越之父司马泰幕府的祭酒。
      皇后羊献容听闻,匆匆出了宫,正要搭救,却被殿中将军陈眕派人请走了。
      “皇后息怒。”陈眕苦笑道:“臣这殿中将军怕是做不了几天了。皇后若愿听,我便说几句心里话,若不愿,臣也不拦着了,皇后自便。”
      羊献容不说话。
      陈眕当她默认了,于是说道:“皇后若什么都不做,新君、太傅多半不会加害皇嫂,何苦如此呢?”
      羊献容不说话。
      其实,她内心之中也有些茫然。
      是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清河王已经不是皇太子了,没有名分,贸然入宫,谁会服他呢?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但内心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羊献容,做点什么吧,他们连天子都敢杀,若什么都不做,与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
      可能是长期以来被多次废立留下的阴影吧,天子遇弑又给了自己极大的刺激,所以疯了。
      是的,我可能疯了,我早就疯了……
      羊献容露出凄婉的神情。
      “今日皇后召清河王入宫,欲拥其登基为帝,很多人都看到了。”陈眕叹了口气,道:“错事已然做下,而今却只能等待新君发落了。”
      “不可能!”羊献容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脸上浮现出一股怒意,质问道:“你想让我坐以待毙?”
      “皇后,不可一步错步步错。”陈眕劝道:“此时若回宫,不一定有事。新君刚登基,未必愿意抹下脸皮加害。太傅那边刚刚……先帝刚刚驾崩,人言可畏,太傅也未必会在此时做什么。”
      “此时不做,将来也会做。”羊献容冷笑道:“只要太傅待在洛阳,我就逃不过一死。”
      陈眕语塞。
      是啊,太傅若离开洛阳,很可能没工夫料理皇后、清河王。但他形势一片大好,又怎么可能离开洛阳?
      新君以前对太傅言听计从,不可能为了曾威胁他皇位的皇嫂、废太子而与太傅发生冲突。
      完全没必要么,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就能去除一大威胁,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太傅敢不敢做这些事,不是明摆着的么?天子都……
      “皇后待如何?”陈眕叹了口气,问道。
      “送我去梁县,送我去广成宫!”羊献容脸上浮现出一股疯狂之色,道:“材官将军邵勋受过我多次恩惠,我让他起兵诛除奸佞,他一定会同意的。”
      “皇后!”陈眕无奈,加重了语气道:“邵将军只有五千余众,而禁军有五万多步骑,此时北上,不啻以卵击石。禁军又多了不少新面孔,譬如拦住清河王的将军缪播,便是太傅从东海带过来的,服侍太傅父子两代人,他们与邵勋可没什么交情,皇后指望他们临阵倒戈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等死行么?”羊献容眼睛都红了。
      “皇后,邵将军此时未必敢迎你,去了那边,也是让他为难……”陈眕说道。
      “你收了邵勋多少好处?这么替他着想?”羊献容声音哽咽,然后凄然一笑,道:“我出身富贵之家,惠性早成,淑德克茂。甫及笄年,艳比琼娥。天家来聘,母仪天下。呵呵,到头来引颈就戮,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说完,泪如雨下。
      陈眕亦有些难过。
      沉默半晌后,仰首望天一番,道:“臣受帝后大恩,无以报之。也罢,皇后请上车,臣这就护送皇后前往梁县,借兵讨贼。”
      “清河王能不能救出来?”羊献容破涕为笑,问道。
      陈眕摇了摇头,道:“今日之禁军,和数月前不同了,我瞧着都陌生。皇后请勿节外生枝,这就启行吧,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羊献容有些不甘心,只能闷闷不乐地上了车。
      马车辚辚而行。
      陈眕带着百余心腹兵将护卫于侧,出了平昌门,一路向南。
      老实说,他现在有些惶恐。
      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也不知道会给家族招来多大的灾祸。
      不过,他这个殿中将军本来也做不了多久了。
      放人通知清河王,他也有责任,很容易被查出来,削官去职是最好的结果。
      遥想百年之前,颍川陈氏是多么辉煌。
      从曾祖陈群任曹魏司空,录尚书事。
      祖父陈佐官至青州刺史。
      父亲陈准为太尉、广陵郡公。
      到了他这一代,身为“金谷园二十四友”,早早名满洛阳,一度出任左卫将军,但随着局势动荡,官越做越小。
      家族之中,其他人的发展也不是很顺利。
      颍川陈氏,眼见着要走下坡路了。
      今日自己参与清河王之事,免不了被清算,或许会连累家族,唉。
      但事已至此,又有何法?只能一步步走下去了。
      第八章 担了干系
      梁县县城外,有人比邵勋还急,那就是县令羊曼了。
      脸色彷徨、纠结,带着丝丝怒意,但又不好发作出来的那种感觉。
      他总觉得,羊献容这一次胡闹,要给羊氏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
      羊献容与羊曼并非缘于一脉。
      羊献容曾祖父羊耽,乃曹魏太常卿。
      祖父羊瑾,官至国朝尚书右仆射。
      父亲羊玄之,又是尚书右仆射。
      羊曼曾祖父羊衜,乃羊耽之兄,曹魏上党太守。
      祖父羊发,曹魏淮北都督护军。
      父亲羊暨,曾为阳平太守。
      这两脉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羊衜死得比较早,其子羊发、羊祜等皆由羊献容曾祖父羊耽抚养长大。
      羊献容任性闯祸,羊曼满腹怨气,却也不好说什么。
      “兄长……”羊献容下车后,看到长身而立的羊曼,眼圈就红了。
      羊曼最后一点怨气也消散了,只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
      老实说,羊献容、羊曼隔了四代人,“从兄”都称不上,前面得加好几个“从”,但她打小就喊羊曼兄长,关系亲近,羊曼真的对她生不起气来。
      “参见皇后。”邵勋上前一步,先看了眼殿中将军陈眕,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躬身一礼。
      “卿还念我是皇后……”羊献容泫然欲泣道:“好,很好。”
      “臣受皇后大恩,此生难报,自然唯皇后之命是从。”邵勋慨然说道。
      “好,太傅勾结……”羊献容一喜,立刻说道。
      “皇后!”邵勋打断了她的话,道:“天色已晚,臣恐有歹人出没,且先幸臣之府第,明日前往广成宫,可好?”
      羊献容傻了,这是什么意思?不帮她了?
      “请皇后幸绿柳园。”邵勋不再管她,直接下令道。
      羊曼没有反对,默许了。
      陈眕暗松一口气,道:“请皇后上车。”
      羊献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傻愣愣地上了车,然后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瞪了邵勋一眼。
      邵勋浑然不觉,吩咐临时召集起来的三百府兵当先开路,陈眕部护卫车驾,往绿柳园而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邵勋有些不放心,低声询问陈眕:“皇后一路上有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羊献容现在情绪波动很大,非常不理智,甚至有点神经质了。
      她若胡乱说些什么,比如太傅弑君之类,可就麻烦了。
      “没有。”陈眕说道:“皇后一路上都很沉默。”
      邵勋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不想和司马越撕破脸。
      至少在明面上,他现在还是司马越“信任”的大将,只不过非常跋扈罢了——武人嘛,贪财、好色、跋扈都是可以理解的。
      现阶段与司马越翻脸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
      他需要的是时间。
      需要时间把长剑军府兵安置完毕。
      银枪军招了太多新兵,需要把这帮生瓜蛋子练好。
      牙门军需要继续笼络感情,确保关键时刻不会出岔子。
      最后,他还需要整饬广成泽。
      提兵上洛阳,不但会让自己背负道德压力,也不一定打得进去,最后结局多半不妙。
      简单来说,羊献容跑到梁县来,对他而言不是好事。
      如今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变废为宝。
      他看向了在马车边低声与羊献容交谈的羊曼。
      他有点猜得出来羊曼现在的心情。
      作为羊家人,羊曼确实有点可怜羊献容。
      但可怜不代表赞成。